说说这次展览。迷*幻 “Psychedelic” photography exhibition 是许熙正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个人摄影展。认认真真做了二十年的商业摄影师,作品被刊载在各大顶尖时尚视觉杂志中。但他不以为然,认为这些都只不过是工作上的产出,不是可以称得上代表作的作品,所以在这次的个人摄影展上,商业摄影几乎没有被他选上。或者他根本不想要留下什么代表作就如他自己所说。很大程度上,这个摄影展之所以叫“迷幻”,其实是他极大创作热情的投射,他用最接近自己性格的方式呈现画面,呈现他儿时印象中听到故事后在脑袋里的连篇浮想,和那些闹不清说不明的哲学思维。自然、不因为想要达到某种拍摄效果而刻意“扭”。他在用摄影挑战人类表达的终极方式,之所以抽象、叠加、迷幻,是因为他认为除此以外,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直抒胸臆。文字不行、诗词不行、把文字配上旋律哼成歌儿也不行。书不行、展览不行,唯有“迷幻”可以。这是属于他的独特表达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孤注一掷,才让所有在展览展出的作品这样呼之欲出地充满热情。也正好碰上了栖迟这样的展览空间,完全用水泥浇灌,去除了不必要的杂念装饰。室外的茶园毫无遮拦地让许熙正的影像投射并融于其中,白天黑夜毫不倦怠地用每一片叶子承载起大叔的这个迷幻梦境。
看文创:这个展览的契机是?
许熙正:几年前,有人开始跟我说,你为什么不开个展呢。但是在那个时期,我的作品是拿不出手的。 因为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商业作品,很少有创作类的作品。用商业类的作品来做展览在我看来是很没意思的。一直到两三年前,来到上海,才比较密集地在创作。我是喜欢到处跑的人,我想到全国各个地方去展览。比如沙漠,把作品插在沙漠里,那一定很x!
积累了一些自己的创作后,才有展览的念头。第一站的展览是阴错阳差,本来的计划是先在上海。但上海来不及,杭州的时间又已经定好了,所以就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在「栖迟」的这个展。当初是「栖迟」盖了一半,听说我想要办展。他们的负责人就说要不然等房子盖好后,办展吧。
不会很在意你是不是看到(看懂)我的作品。对我个人来讲,所有的展览,不是我去看这个作品拍得或画得怎么样。不是那个概念。重点是我去看了这个展览,我自己感觉到了什么东西。而不是我去猜测,你这么画这么拍是什么意思,不是这个概念。我得到的,不是你要表达的东西。我对展览的认知是这样的。我没有那么大明确的意图去解释作品的意思、作品的意图。抽象的摄影东西没有什么对的意思。你看完展回去,觉得有很强的创作欲望。或者说,你觉得哇塞摄影也可以这样!!这样就可以。
看文创:如何决定以栖迟为展览空间?
许熙正:「栖迟」的空间设计稿我有看过,但直到我有实地看过,知道是什么样的状况后,才会作出决定要不要选择这个空间。我觉得「栖迟」整个氛围是对我的作品来讲是对的,然后就是和环境的磨合。当时确定要在「栖迟」展了,我就在这里住下来了,感觉这个地方,才会有比较大概的雏形,这个地方要怎么展。
看文创:这些作品是已然存在的还是即兴创作?
许熙正:展览的大部分是这两年的作品,会很抽象。台湾的作品几乎没有放进来,因为比较商业。你可以看到的那些比较具象的人物作品,是杂志的单元,不是我的纯粹创作。比如以「中药」为题材的创作,穴道的投影投在模特身上的那组。我试图在讲中国风的东西,讲中国。中国那么大,往常都会以固定思维来做,鲜红色的、沉重的。但我觉得中国元素不只是这些东西,应该有很轻的东西。轻,也可以有力道、有深度。力度上我有放轻,但还是有深度。
看文创:这只是一个开始,后面是奇异之旅?
许熙正:我做到一个我喜欢的(事情)就是说这个环境和我的东西跟我的人的性格,融得很有意思。比如茶园上的作品,围墙上的作品,在厕所里的作品。找时间白天来看茶园,更X!白天如果进到茶园里面,哇靠那个风一吹,然后背着光,你能看到图像背后,光线透过来,但影像还是清楚的。
看文创:你和策展人之间的沟通是怎么样的?
许熙正:算是我和他(郑轶)一起去想一些东西的。但是所有的策展人,都要有一个很重要的品质,他必须听得进创作人的话,顺着创作人的性格来做一些规划。他的角色非常重要,也做得非常好。他不会去「扭」我,没有把我扭到他想要的那个样子。这个展览有(做到)一个还不错的事是「哇靠!一个摄影展也可以这样」。其实你有一个自私的想法,想去操控一个你掌着权的事,是很自然的。但作为策展人,难能可贵地在尊重一个创作者的原创,我觉得他做得很好。正因为如此,我们才有办法做到现在这样的状况。比如一开始茶园的投影仪,他说「你要一个月一直放啊?但是我们去租一个2万流明的投影仪要很多钱哎。我要一个3千流明的就够了」。他说他办过很多展,知道多少功率够。我说如果太亮的投影在茶园里面,我担心会有一种我或者我的作品去「强奸」这个环境的感觉。强加的感觉,那个意图会比较明显。但是我希望放进去的东西,可以跟这个环境融合在一起,和这个环境有一点对话,软软的进去就可以了,不需要那么生硬。他也听进去了。第一次试验的时候,他说「哇这也可以」。重点不是我在展示这种东西,我希望的就是这样。我自己也会在过程中有体会:哦!原来投影在立体的空间里,要这样才看得清楚。有些在前面,有些在后面。每一片树叶上投到的影像都是不一样的。有这样一个发现。这样很好哎。
看文创:关于摄影,会对自己有特定的要求吗?
许熙正:应该这么说,我自己是不会有目的性地去做什么事情。比如一个展览,这个地方我有感觉,在这个地方展览一定很棒,那我就做了。其实拍照我也是一样。我看过一些文字或是一些想法,某一个作家或者画家有一个念头,「我这一辈子一定要留下点什么东西,留一个名字下来」。但是这个东西对我个人来讲是完全不成立的,我没有这种念头。而且我对自己的要求是我不可以这个样子。以我现在对创作的想法来讲,一有目的他就脏了,就创作这件事来讲。「脏」是我的字眼,可能说得太过了,但是可能这样讲比较清楚。一有目的就扭了。okay我要拍一个创作性的摄影,你已经把自己扭到那个地方去了。我可能比较偏向于随性一点做事情的那一种。我现在拍照尽量让自己完全没有目的。这种随性其实已经影响到我的整个人,价值观。顺着走顺着走,做你自己最喜欢的,然后你把事情做到做好。因为你很喜欢,所以你会把它做到最好。一路走,自然就会形成你自己要的那个状态,更接近于你自己的那个样子出来。所以我现在是,包括生活上也是,包括对自己生命的看法也是,把「目的」这件事放掉。然后我就去活吧…去约会吧…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比较好一点,对我来讲。
看文创:摄影、摄影展览和摄影书,对你来说在个人诠释上的差别在哪里?
许熙正:可能要从「输出/表达」和「接收/接受」两方面来说。我觉得书的话,在表达上可能是更完整的,有文字去描述我怎么想。文字,会更确切接近个人的观点,但在接收上,留给观者的余地会比摄影少一点。虽然哪怕连文字都有不同的解释,但它已经是目前为止人类发明的最接近心想的一个媒介了。展览,可能像这样的展览,也有一点点的装饰艺术的东西在里面,它比纯粹的摄影这件事又再更多了一点点,可能是被称为形式感或氛围的东西。摄影的东西就是,像我刚刚讲的,因为是视觉的,所以可以包容不同的解释。而这种多重的解释不是我的表达-因为我的表达就只有我想说的一种-而是观者接收信息后给到的反馈。我不喜欢说某一个影像出来,「哦!这是一个烟缸」。我一直希望我的作品是这样,它是一个烟缸-我没有刻意让他看起来不像烟缸-但希望通过我的拍摄后,人家首先注意到的是烟缸以外的东西。
先前VISION杂志找我拍一组男装。男装嘛,穿个正装,装作刁刁的,生活过得很好的上流社会那样。好吧,他们找我那我拍完片子给他们就好了。可是我就想为什么男装要这样拍,因为我的性格是要「反着来的」,脑袋里冒出了一些很模糊的画面来。我就跟他们说想要找周迅拍。VISION给的空间是很大的,他们说可以,随便你拍。然后就帮我联系上了周迅,然后到他们的经纪人。周迅的经纪人说想要知道我怎么拍。我就写了一封文字的表述给她,我说很希望他拍出来是迷离的,主题很这个展览差不多。大概人就是这样,也是迷离的。(笑)如果可以的话,我希望达到一个效果就是:翻到第一页-和这个展览一样-一进来就定神在一个地方,然后精神进到另外一个空间,很虚拟。然后第二页、第三页…自然地翻过去,直到最后一页翻过去了,顿一下,然后再看下一个单元。下一个单元你在看的时候,会突然有一个念头出来,「刚才那个好面熟啊,是不是周迅啊」。然后你再翻回来,哎真的是周迅哎。我是这么告诉他的,他的经纪人说如果你真的可以拍到这样就太x了。我觉得最后出来的效果有到这样。所以人家说,你很厉害的是,拍明星不需要露他们的脸的。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要讲得太清楚,我要表达什么东西。
看文创:当摄影师以来,个人风格有转变吗?
许熙正:所谓的风格不是决定的,也不是摸索的,是自然形成的,是因为你的性格。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,所以我拍这样的东西出来。真的扭不来的,虽然可以装模作样地「扭」一下,但那个不会长久,总会扭回来到你自己。
实际上,我自己会看到一个我所有作品的一个共通点。从我第一次摄影的作品开始就有,那时候的作品和现在的作品气质是通的。很奇妙的是我第一次出手的作品,现在拿来展,也没有问题。那个力道、强度和深度都没问题,虽然痕迹要比现在重一点点。
我经历过的过程是,我一出手作品的味道是对的。所以算是一开始(潜质)就被看到了。然后我进入到一个很忙很忙在拍商业片的阶段,一拍就是十几年。这个时间段里,以创作的作品来讲算是产量最少的,因为大部分都是商业的。一直到这两年,我才很密集地在拍自己的创作,好像自己又活过来一样。
看文创:是什么让你的影像是现在这样?
许熙正:年纪大了,才会比较清楚人的个性的形成。前两天我就在想这件事,我养成这样性格的原因很可能是我太早看哲学书了,看叔本华看康德。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看。你说那个年纪看得懂吗?狗屁!看不懂的。但是看的东西会引发你去想一些事情。在那个年纪看会让你「思想错乱」。但是乱掉还挺好的,乱掉就乱掉嘛。所以在影像上面的,我就不会太直接的是,烟缸就是烟缸,香蕉就是香蕉。我觉得我有受那些东西的影响。前几天才想清楚这一点。
还有我大部分对影像的想象是来自小时候对听到的故事的想象。我小时候听故事,脑袋里就会幻想那些画面。因为我很清楚,老师在那边讲故事,我的思绪就飞出去了。那个精神状态和我想象中的画面,那个风啊那个气温啊到现在都可以想得起来。对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,一直影响到现在。